远远不想醒过来

永不放弃
永远自由
微博@远远不想醒过来

【琅琊榜苏靖/靖苏】故人(HE,完结)

*这才是真正的琅琊榜大结局(摇扇)

*此文HE,甜为主。

*CP可逆不可拆,此文站苏靖还是靖苏都不妨碍食用,嘻嘻。另外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殊靖还是苏靖的差别。在我看来至始至终林殊即是梅长苏,文里也是这样。所以提醒一句,有纠结于殊还是苏的大人甚点此文。~

*还有一点要说清楚,此文连载之时琅琊榜电视剧还未完结,所以跟电视剧剧情有些出入。【最主要的出入】就是我在文里假定苏靖相认之际梅长苏始终是【不愿相认】的态度,走的是原著向,即使在最后戳破了,也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面对景琰那么坦然。另外还有就是此文不会涉及到郡主,虽然我也很粉郡主但是私心还是走的原著风,让聂驿与霓凰同归,所以虽然占了琅琊榜的tag也请郡主粉勿喷。

*文笔不足,有很多深沉的想法我都自觉表达得不够好,希望大家多多提意见多跟我讨论,之后还有修改文章的机会。

 

 

01

 

雪初停。二月底的江左,料峭春寒,轻雪未消,马蹄声起处,泥雪飞扬。

 

此路并非官道,寻常只有商旅之人为省货运时间才选此捷径。大雪覆地原是入冬便无人通行,此时却有一队人马快马加鞭前行。

 

“陛下,此处离廊州还有四个时辰的距离,如今天已渐昏,前方有最后一个驿所,不如下马整顿,明日再进城。”队列之中有人朝队首喊道,声音低沉威严,正是北境一战后封了一品军侯的大将军蒙挚。

 

“不用。继续前进。务必在今日之内赶到廊州。”队首之人头也不回纵马向前,猩红的披风在林中簌簌生风,英姿勃发,正是当朝天子萧景琰。

 

蒙挚只得噤口。这皇帝两日前召他入宫,高深莫测,不发旨意也不说原因,便将他留在宫内一夜,第二天便以“拜问故人”为由命他护驾随行,不眠不休赶路往江左廊州。

 

其实即使皇帝不说他也知道,江左十五州,除了那个人,还有谁劳得当朝皇帝如此心力?皇帝此番作法,想必是怕他暗传消息,又让那人又如前几次般消失无踪,白费力气。

 

蒙挚心里暗叹一声,他自己又何尝不想再见一次故人。前几番皇帝前去廊州他并未暗通消息,反而是盼望着靖帝真能将找到那人带回金陵才好。

 

北境一役后,梅长苏助蒙挚扫定了来犯大梁北境的大渝军队,使大渝五年之内再无气力卷土重来,蒙挚也因此赫赫战功得封一品军侯。而梅长苏却背着他在战报的阵亡名单中加上了自己的名字,战局落定便来跟他辞别,决然一去,再无消息。蒙挚每思及此便心有隐痛,林殊以梅长苏之身重回金陵的那两年仿若浮生一梦,梦醒之后再无此人。

 

蒙挚望向队首的皇帝。靖帝登基不及三年,治下却已是政局安定,朝野一心,初显太平盛世之象。只有当蒙挚两年前从北境调回金陵,看到靖帝那消瘦的身躯和沉郁的圣颜时,才后知后觉林殊的离去对这位情深意重的皇帝的伤害有多深。

 

林间的风逐渐变大,夹杂着早春夜雨,寒气逼人。

 

一队人马纵使是铁骨铮铮的战士,在两天不眠不休的奔途中也是难保精力,不知不觉便放慢了速度。萧景琰自然是注意到了这一点,却没有下令停马修整。因为,他的时间不多。

 

萧景琰记得上一次去廊州时,尚且是去年的隆冬时节。纷扬白雪携他入城,找遍整个廊州,却找不到那个人留下的一丝踪迹。琅琊榜首,江左梅郎,能号令天下英雄,怎么会躲不过江左境内小小的搜查。他在廊州逗留数天,日日寻觅,几番搜查,皆是无功而返。

 

最后那日他站在城墙上俯瞰廊州,飞雪披满了他的猩红披风。天地落白,寒风如刀。他就这样站着,等到纷扬大雪打湿他的戎装,铺满了地砖,也没等到他心尖上最挂念的那个人。他心尖淬血一口溅在雪上,比城外早梅还要颜色浓艳。萧景琰几乎是恨的,他始终是不肯相见。

 

第二天他便头也不回离开,回到金陵后大病了三天。那次之后金陵便不再有人频频往至江左。

 

02

 

廊州一夜雨,江湖几度秋。

 

撤马连夜入廊州,早已人声俱寂。初春的雨带着融雪的冰凉落下来,偌大的廊州城雨声缥缈,只有城门处青石板上突然响起的踏马之声吵醒了睡梦中的婴孩。

 

萧景琰此次只带了十几个人马,全都是他亲自挑选的尚是靖王时便誓死跟随他的亲兵。临行前夜他一纸诏书宣蒙挚入宫,便没放他出去,第二天一早便命蒙挚随君出行。他细密筹谋,封锁消息,一路疾驰,快马加鞭,不走官道,不住驿所,只为了拖延江左盟的眼线传递消息的时间。

 

如今,他又到了廊州。

 

马蹄声落在了一家貌似平常的小宅前。萧景琰一停马便给蒙挚使了个眼色,威武的禁军统领一个翻身便进了宅。片刻之后大门便徐徐打开,蒙挚探头示意。萧景琰瞥了一眼被打晕在地的两个看门,抬手示意身后的士兵勿动。

 

“战英,随我走。”萧景琰吩咐到,随即又给蒙挚使了个眼色。

 

小曲回廊,淡烟流水,亭中翠竹。若不逢夜,定是别有一番风雅景致。萧景琰一面疾走,一面借着夜色观察着这小宅内部布局,心想道这个人的风骨始终不变,品味也是,此宅与苏宅雅韵别无二致,前番搜查到的住宅也是如此,只希望此宅不似金陵苏宅,暗藏玄机。

 

“陛下深夜来访,有何贵干。”低沉的声音忽然划破了静寂,来者藏在前方廊柱的阴影中看不清面容,萧景琰却一听便认出了他——甄平。

 

萧景琰镇定自若,实则心中暗喜。甄平这个心腹既在,梅长苏也许尚未躲离此处。

 

“甄将军别来无恙。陛下有要事相问苏先生,还望甄将军不要阻挠。”一直跟在萧景琰身后的列战英此时走上前去,神情泰然,一揖到底。

 

“宗主率师北上,魂归沙场已三载,陛下您是糊涂了么。”甄平从阴影中慢慢走出来,双眼紧紧盯着列战英身后的萧景琰,语锋如刀,“江左盟早已交由蔺晨公子照管,陛下便是将廊州掘地三尺,也是徒劳无功,白费力气!”

 

萧景琰的心顿时像中箭一般刺痛。即使知道甄平说谎,但每每听人说道梅长苏战死,他的心都仿佛被一只血淋淋的手握紧。他的小殊,战场又一次带走了他。那狰狞的火光和呼啸的北风来回交替出现在他梦里,让他午夜惊醒时泪流满面,冷汗淋漓,心痛到麻木。

 

“若将军执意阻拦,战英怕是要多有得罪,还请将军见谅。”没等萧景琰开口列战英便快步上前,说着剑便出鞘,直指甄平。

 

两个人迅速斗在了一起。萧景琰反应过来,跳出回廊直奔内庭。列战英撑不了多久,他要快。萧景琰使劲甩了甩头,他知道现在他必须专心致志找到梅长苏。那些令人心碎的过往,只有见到梅长苏,他才能有弥补的机会。

 

推开前往内庭的大门的瞬间,萧景琰便看到那间亮着灯的内室,那间和苏宅里面的一样的,梅长苏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清雅内室,还有站在亭中的黎纲。

 

“黎舵主。”萧景琰的内心几乎是雀跃的。

 

“陛下,”黎纲恭恭敬敬一揖,“宗主并不愿再为朝堂之事所累,也不愿再见陛下,您又何苦三番五次来探江左。”

 

萧景琰觉得自己的心一面被烈火炙烤,一面被雪川冰封。甄平和黎纲的出现让他欣喜,但他们说出的冷冰冰的话却让他的内心难受到了极点。

 

“朕从未想过以朝堂之事相累先生。只望以故友身份见先生一面。”萧景琰大声说道,不仅说给黎纲,更希望屋里的那个人听到。

 

他彻夜筹谋,日行千里,冰凉的春雨将他的铠甲浇遍也不及故人一句“不愿再见”令人心寒。

 

“林殊,你为何不愿见我!”萧景琰突然激动得朝屋内大喊了一声。叫起那人的名字,他几乎有一种决绝的爽快。三年的折磨,夜夜梦回惊醒后锥心的悔恨,都随着江左这一场冰凉的夜雨滑下大梁靖帝坚毅的脸。

 

黎纲知道,此时他无须多言。须臾,他便听到室内传来的轻声叹息。

 

“黎纲,请陛下进来吧。”

 

03

 

酒还是秋月白。

 

炭火在炉中炙烤间或发出噼啪响声,除此之外只剩夜雨霁霁。室内仍是一张软榻,万卷诗书,只少了谋权布局的木牌,多了清闲雅致的一盘棋局。

 

从进到这间屋子开始,萧景琰的眼神就没离开过梅长苏。他脱下浸湿的外袍,与梅长苏对坐,半晌无言。

 

梅长苏看起来还是那个梅长苏。围炉烤火,盘腿而坐,披裘捧书,脸白如纸,嘴角仍是若有若无上挑,清隽风流。只那披散的长发和稍显凌乱的衣衫跟寻常不同,昭示着江左盟主此夜待客的些许匆忙。他伸手掀盖试探炉上酒壶温热,继而取来酒杯倒下一杯温酒。

 

“寒庐无所有,只一壶秋月白,愿能为陛下驱寒。”梅长苏双手捧着酒杯送到靖帝身前,却不料景琰接过酒杯的同时用另一只手握住了梅长苏。

 

“小殊。”萧景琰用力握住了那只冰凉的手,梅长苏虽略有惊讶,却也没有挣开,淡定从容。听到那声久别的少时名讳,本是万般俱静的心便被投入一块石子,荡起阵阵波纹。梅长苏略微抬眼便撞进了靖帝坚定的双眸之中,他看到那里面酝酿着风暴,隐忍而决绝。

 

“小殊,你真……狠心。”三年未见,萧景琰细细端详梅长苏的脸,眉眼之间早已不是当初英气勃发的将军少年,较之金陵夺嫡时翻手是云、覆手是雨的麒麟才子,如今也更添了几分沧桑。

 

梅长苏垂眸,默默将手抽回,端起酒杯细啜,“陛下何出此言。苏某除奸佞于朝堂,扶明君上位,帅军抵御大渝,对大梁尽心尽……”

 

萧景琰看着那薄唇吐出的一字一句,所言件件皆是自身竭力所为,却像在诉说着与他无关的别人的功绩。忍不住打断,逼问道“那林殊呢?”

 

梅长苏停下杯中酒,眉宇之间暗含疑惑,微微抬眼望向靖帝,片刻后淡淡开口,“林殊污名得以昭雪,还得一朝重披战甲护得大梁北境安平,此生足矣。”

 

“你明知我所指非此意!”萧景琰嚯得站了起来,目中带火瞪向梅长苏。梅长苏只不言语,又是低头轻轻啜了一口酒。直来直往的靖帝终是沉不住气,一语挑破,“那林殊和景琰怎么办!”

 

“十八年前七万冤魂命丧梅岭,天地泣血我却远在东海不能相助;三年前你隐姓埋名回京助我夺嫡,明争暗斗你为我筹谋划策呕心泣血,身边多少人知晓你身份,你却独独不肯与我相认;等到赤焰旧案沉冤昭雪却又五军压阵,你以病烛之躯帅师北上而我只能呆在后方,最终等来一条梅长苏身死的战报!”

 

激动之余,萧景琰朝向梅长苏倾身上前,紧紧抓住了梅长苏掩在袖子中羸弱的左臂,“小殊,你筹谋好了一切……却忽略了景琰也有一颗心!”

 

靖帝眼中的风暴已酝酿成灾,直逼梅长苏,一字一字盯着梅长苏说出这最后一句,“你算无遗策,只不计景琰对林殊的心!”

 

梅长苏听着靖帝述说当年,此时也是苦涩煎熬,望向靖帝那满载痛苦的双眼,发现激动之至靖帝的眼角甚至渗上了些许水光。过去和现在内心中复杂的情绪一起涌上心头,一时竟不知如何应答。

 

萧景琰自知失态,却也不放开梅长苏的左臂。执掌天下的九五之尊,此刻仿佛不堪重负般,慢慢俯身,将额头抵在了梅长苏的左肩之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04

 

室内半晌无言,只剩门外涔涔春雨,落尽了廊州的萧索寒意。

 

梅长苏仍然端坐着任凭靖帝伏在他的左肩。一路风尘景琰身上未褪的春寒,也抵不过左肩浸透衣衫传来的湿意的滚烫。梅长苏垂下双眸,脸上带着隐忍、痛苦与无奈。

 

“景琰,林殊此生最快意的便是年少之时有陛下您这样的挚友,怒马长枪,意气相投。只是世事变幻,人心易改,陛下应当明白当年的林殊早已葬于梅岭厚雪之下,现在坐在你面前的只是金陵城中那个不择手段的麒麟才子,江左盟主梅长苏。”

 

“于我而言梅长苏就是林殊!”靖帝听了梅长苏的话后也不抬头,毫不犹豫就说。

 

萧景琰此时血郁心尖。他回想起这些年来发生的一切,林殊和梅长苏,不一样的名字不一样的音容,但在他看来都是同样的那一颗不变的赤子之心,同样的一个人,他最重要的人。

 

“小殊,夺嫡之时你不与我相认,我不怪你。可是你北境一役后你为何要伪造死讯,远遁江湖!你对我就没有半分的不舍与留念!”萧景琰内心翻涌,不禁抬头逼视梅长苏,双手抓紧住梅长苏的双肩。

 

梅长苏没想到景琰言语之间如此相逼,一抬眼便仿佛被靖帝眼里的情深似海灼伤,他看着他最好的朋友、他扶持上位的明君眼角泪痕未干,怔了怔神才将早已酝酿在胸的言辞拿出来应对。

 

“陛下应知历来明君上位,谋臣身退。金陵夺嫡风云之中苏哲所为,即使在当时不为众人察觉,事后也必定有耿直之臣重提旧事,即使陛下万般保全苏某也怕是不得善终,倒不如留一个护国捐躯的美名,也省得日后陛下为苏哲的出路费心。”

 

“我自不会也不愿再以朝堂之事相累于你,只求一个‘人在’而已,闲居金陵还是重回江左我都不会阻拦,可你却选择谎造死讯。说到底,你不过是不愿再见我罢了。小殊,小殊!”

 

梅长苏听闻此言百感交集,心血萃集涌上喉咙,稍微推开萧景琰低头便是一阵喘咳。

 

“小殊,你没事吧!”萧景琰手足无措只得一手扶着梅长苏撑地的右手,一手拉紧江左盟主滑下左肩的狐裘披风,顺势让梅长苏倚靠着自己。

 

那声声干咳,每一声都化作巨响撞击在他心上。梅长苏重回金陵后每一丝心血都耗在了助他夺嫡的大业之上,一想起为救卫峥之时误会深重梅长苏在雪中的苦苦争执,和悬镜司归来后的缠绵病榻,还有三月春猎誉王谋逆之时梅长苏心力交瘁以致卧床不起,萧景琰就愧疚难耐,心疼不已。

 

咳了一阵后梅长苏便强行稳住了气息,轻喘了两下便推开萧景琰,“不碍事,只是炉火过旺,被呛到了。”

 

说着便拿起火铲搅动炉中木炭,双目盯着那一团红焰,只不看萧景琰。靖帝见梅长苏脸白如纸,眉目之间尽是郁结,便不忍再以言辞相逼,却不料梅长苏幽幽开口。

 

“景琰,我也不愿如此。只是物是人非,时过境迁,天命如此。若我还是那个一身傲然正气的林殊,又何尝不愿与你一起看天地浩大,治四海清平。”言至此梅长苏停顿了一下,声音中带着些微颤抖继续说道,“可我作了十三年的梅长苏,在地狱里淬了火,骨里都渗了毒,干了那么多心狠手辣阴谋诡谲之事,连午夜梦回都是无辜者的鲜血漫过床榻。你说,以此面目重认昔日挚友,林殊如何自处!”

 

说到最后一句时,梅长苏蓦地抬眸望向靖帝,眼中尽是深沉的痛楚。那是他心里难掩的伤痕,不管过了多久都不会愈合。

 

金陵城中最耀眼的将军少年,不屑权谋,一身的浩然正气。十三年后从炼狱爬出来的冤魂重回金陵,却成为了覆手翻云,生杀予夺,玩弄权谋的狠绝谋士,为达目的甘愿踏过无辜者的鲜血。

 

那双手,挽过长弓,降过烈马,最后却只能在阴诡地狱里搅弄风云。

 

而昔日挚友谨遵兄长遗志,傲骨铮铮,一颗心依旧赤诚可睥睨最皎洁的月。

 

他情愿景琰只当林殊命丧梅岭,永远是记忆中最耀眼的那个骄傲张扬的将军少年,也不愿以一介算计人心、玩弄权术的谋士身份与挚友相认。

 

所以他在入京前便谋划好了一切,扫除太子和誉王的羽翼,看景琰入主东宫监国,赤焰旧案得以沉冤昭雪,七万英魂得以安眠。而尘埃落定之后,他便可以悄然身退,寻一方青山绿水,江左安眠,而景琰终其一生都只当梅长苏是一介谋士而已。

 

05

 

萧景琰看着梅长苏拨弄炭灰,一字一句,声音中努力克制着的颤抖让他的心钝痛。焦红的炭火在他瞳孔中不断放大,灼伤双目般,模糊了眼前。

 

他记得,曾经对着眼前这个人说过最不喜步步心机之人,也误解过他是没有良知的狠绝之人。这三年来每回想起梅长苏化名苏哲,重回金陵助他夺嫡的日子,他时常忍不住伏案而泣,懊悔自己没有及早认出小殊,让小殊一人独自承担,熬尽心血。而往日对梅长苏故意撂下的那些狠话,如今与郁结成了他心底的死结,每一思及便心痛难耐。

 

只是谁又能轻易将十三年前的争强好胜、英气勃发的林殊与十三年后缠绵病榻、搅弄风云的梅长苏联系起来,截然不同,面目前非。

 

即使他一直怀疑重重,身边的人又商量好了似的,百般隐瞒抹去他的疑虑。只有他一人孤零零地,守着过去的林殊,不懂珍惜归来的梅长苏。

 

此番听到梅长苏说起旧事,撕开内心深处隐藏的伤疤,他更是愧疚不已。夺嫡之路步步凶险,梅长苏为他思虑,挡剑铺路,虽然有些利用人心之事他不能坦然接受,但他也不至于天真愚讷至此,他自然清楚梅长苏所谋都是为了大业,而且相处渐久他也知梅长苏并非动辄言利、无情冷血之人,反而是朗月清风,疏阔男儿。

 

若说以前,他梦里萦绕的身影只会是那个银枪怒马、才华无双的金陵少年,可从怀疑梅长苏就是小殊开始,他午夜梦回挂念的便不知不觉变成了那在缠绵病榻气若游丝、却在尔虞我诈中为他阻挡暗箭的麒麟才子。那密道中铜铃落地时的铮然一跪,那悬镜司归来后命悬一线的大病,那猎宫之中病痛之际脱口而出的梦中呓语!

 

所以在知道真相后,他萧景琰心里没有挣扎太久便接受了——梅长苏就是林殊,其心至纯,赤血长殷,一样的赤焰忠魂,一样的才士无双,一样持国之大义、明忠之大礼,一样得对他好……为他思虑万般周全!

 

“于我而言,梅长苏和林殊都是你,同一个人!我萧景琰认定的不过是那一颗心,此血仍殷,赤心犹在!是林殊还是梅长苏,又有何碍!”萧景琰揽过梅长苏相对,目光灼灼盯着梅长苏坚定地说道。

 

“小殊,别怕。”说着便将眼前之人郎带入怀中,不容拒绝却又饱含温柔,“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萧景琰都不弃与你。”

 

萧景琰将头紧紧埋入梅长苏的颈窝里,十三年前的小火人和十三年后的病弱梅郎,药香缠骨早已不复昔日绕身的林间阳光和青草的芳香,却分明还是他萧景琰最心尖上的那个人。

 

梅长苏听此铮铮之言心绪翻腾,喉头哽咽,暗自仰面想要逼回热泪,却在听到那声‘别怕’之时,多年的苦涩心酸决堤而出。

 

最难以割舍的,是故人深情。

 

麒麟之子,江左梅郎,最不屑一顾是相思。他割舍了一切,削皮挫骨,隐姓埋名,机关算尽,为一朝复赤焰儿郎千秋生后名。尘埃落定他帅兵平定北境,终得拥残躯一朝归隐。江山万里,故人长绝。

 

他自是对景琰有愧。金陵夺嫡他为了大业不肯相认,北魏一战后要重回朝堂他心有戒虑便谎称战死,不辞而别。他自然知道情深意重如景琰心头该如何煎熬滴血,却仍决然离去,只因不愿以残名病躯相累。不是不相思,而是不敢相思。梦回路转,萦绕在他心间的又岂非那遥迢流年中的策马少年。

 

可如今,朝纲清肃,海晏河清,靖琰的江山社稷渐稳,梅长苏却时时听闻金陵传来的消息说皇帝勤于政务而郁结寡欢,时有小疾,虽无大碍却不似长久。加之两年前蒙挚回京后谎报战死之事被景琰识破,三番五次来探廊州,执念至深。思及此,梅长苏终是决定不再推阻,紧紧拥住了景琰。

 

终于得到了回应,萧景琰心绪激动,紧紧揽着梅长苏仿佛重获至宝,带着渗入骨髓的执念。

 

“小殊,不要再离开我了。”

 

“好。”

 

06

 

雨停风寂。

 

等到炭火声都渐熄之时,萧景琰才恋恋不舍放开了怀里的人。泪痕未干,他胡乱捋了捋袖子想擦净残泪,却不料梅长苏伸手过来在他脸上轻轻擦拭,动作之中带着无限温柔。他看着梅长苏微红的双眼,满腔的思念终有了诉处。

 

“小殊,我想你了。”

 

“景琰,我也想你。”梅长苏回应道。他自是疏阔之人,想定了一件事便不再忸怩。既然应许了景琰,言语之中也自然不再有顾虑。

 

“陪我喝两杯吧。故人相逢,岂能无酒。”梅长苏重提酒壶温旧酒,嘴角挂上了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眉宇之间也不再纠结。

 

萧景琰看到梅长苏些微上扬的嘴角竟是有些发愣。他有些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梅长苏的笑了。梦里俱是伤情事,仿若平生未展眉。如今再见梅长苏的欢颜,他感慨之余更多的是想要好好珍惜眼前这个人。

 

酒已温好。一壶秋月白,足以洗尽风尘。

 

梅长苏提壶倒酒递给景琰,没有言语,只指尖的触碰、眼波的流转足以传递两人情意。一齐仰头饮尽,肆意畅快。也许连靖帝自己都不知,那笑意何时也染上了自己的脸。

 

饮完第二杯酒,梅长苏突然一阵急咳,又是把萧景琰惊得弹起,慌忙夺下酒杯,轻抚着梅长苏的背。

 

“你的身体,不能再喝了。”萧景琰下命令。

 

“不碍事,喝得急了,呛到了而已。才两杯,怎能尽兴。”梅长苏咳了一阵便舒舒然抬头淡笑着说道。他此时心里畅快,正是兴头上不甘被打断,拿起酒壶又要倒酒。

 

萧景琰见状赶忙夺下酒壶,随手刮了下梅长苏的鼻子认真道,“你刚刚可是说了的,陪你喝两杯,刚才已经喝了两杯了啊,不能再喝了。”

 

梅长苏愣住了,继而景琰也意识到了。这个动作两人都还记得,陌生而又如此熟悉。记得从前,每当林家小少爷在皇七子面前犯事儿,景琰训斥前总爱先刮一下林殊的鼻子,林殊笑骂他故作严肃,却从来没有拒绝过。

 

想起旧事,梅长苏的嘴角不由自主扬得更高了,他微微低头却隐藏不住笑意,语气中都带了一丝欣喜,“景琰,我今儿难得高兴,你就让我再喝几杯吧。”

 

萧景琰也是难得见梅长苏这般神情,心里宽慰的同时却还是不敢放任,曜曜双目扫过梅长苏稍微浮起一点血色的俊脸和沾了酒液染了颜色的薄唇,只说道,“最多再饮一杯。”

 

“好,就听你的!”梅长苏倒也知道收敛,乖乖答应。

 

他端起景琰的酒杯倒满便递过去,转而拿起自己的酒杯,却不料刚低头想倒酒,眼角余光便瞥见了景琰端着酒杯仰头,“哎,你怎么不等我!”梅长苏连忙停下想要伸手阻拦,却发现萧景琰已经把酒饮尽,不禁轻骂道,“真是头大水牛!”

 

萧景琰眼中带着宠溺的得意,抢下梅长苏手中端着的半壶酒和酒杯放在地上,接着便凑近了梅长苏。

 

起初只是试探性的触碰,梅长苏猝不及防,萧景琰那双明眸便撞进瞳孔,他顿时僵住了,没有动作,却分明也看到了对方眼中也夹杂着些许惊慌。

 

萧景琰没有冒进,而是稳住了。他感受到从嘴唇传递过来的温度并不像看起来的冰凉,梅长苏的嘴唇很软,温热。他毫不躲闪望进梅长苏的眼里,从最初的惊慌到冷静下来,再到染上一层若有似无的雾气,梅长苏眼里的情绪他看的清清楚楚。

 

所以,他就闭上双眼,不再客气。

 

只轻轻厮磨,梅长苏便微微启唇,萧景琰从善如流,渡了口酒过去的同时,用舌尖顶开梅长苏的牙关,也不再矜持,一来便是攻城略地之势,肆意吮吻。

 

萧景琰觉得温暖。他的心微微颤抖,在他的印象中梅长苏畏寒惧冷,连气息都冰凉如霜,而此刻他却感受到了梅长苏的温热。

 

梅长苏喉头微动,咽下了一口秋月白。萧景琰闻此声有些气息不稳,便退出来轻咬磨蹭着梅长苏的下唇。然而磨蹭许久却是不得回应。萧景琰不禁睁开双眼略带疑惑看向梅长苏,却发现梅长苏漆黑明亮的眸子里分明就带了一丝揶揄——萧景琰当即神色赧然。

 

是了,在这些缠绵情事上他向来不比林殊懂得,即使是先收了两个侧妃,林殊在时他又何尝近过身,林殊走后他又何曾有过这个心。细想来自林殊走后,他竟再未与人真正得耳鬓厮磨、唇齿缠绵过。

 

萧景琰内心掠过一丝苦涩,偏这梅长苏又存了戏弄之心不予回应,微恼之下便要抽离。银丝勾连,尚未退开半分,梅长苏便已凑上前来,手指拢着景琰的脸侧,吻了上去,带着轻轻的啃咬撬开他的唇舌牙关,先用舌尖轻轻挑逗缓缓来回,再来不容拒绝的舔舐缠绕,直到津液相融难分你我。

 

仿佛要把分离的十几年填补圆满般,舌尖每一个动作都带了火热的执念。

 

正是入情之时,梅长苏骤然抽离,微微退开。

 

 “怎么了?”萧景琰睁眼,只见梅长苏面露惊慌,微微抬头望向门外的侧颜。

 

“我忘了飞流在。”梅长苏语态之中带了一丝慌张,显然有些自恼情慌意乱,没有注意场合。若是让飞流看去了,他该如何解释才好!

 

萧景琰一愣,转而又轻笑出声。

 

“没事,有蒙挚。”

 

07

 

闻言梅长苏愣了愣,转而笑道,“你倒是思虑周全,连蒙大哥都带来了。”

 

“对你,自然要多花些心思。”萧景琰言语之间颇为淡然,一斟轻酒,一抬眉间,尽掩前几番徒劳相寻后忧深思沉的心酸。

 

梅长苏听了之后微微惊讶,虽不甚明白这心思是怎么花的,却也无意计较,只挑眉轻笑。他自然了解景琰,直性子,急脾气,不料此番他为了找到自己,能如此沉着得谋划着一切,先不说他是如何知道廊州城中这处所在,但就他江左盟遍布天下的线人都没传来半分皇帝离京的风声这一条,便知此番景琰的确是费了心思。

 

一番亲热因着梅长苏顾忌飞流而被生生打断,萧景琰纵是再不满足,此番也不好意思再冒冒然凑上前去。于是饮尽残酒,顺手掏出他贴身带了一路的木樨锦盒,递到梅长苏面前。

 

梅长苏瞥了眼萧景琰,从善如流得接过那个精致古朴的锦盒打开,里面灿灿然一颗鸽子蛋大的珍珠,华彩曜曜。重见此物,梅长苏内心无声叹息。

 

“失而复得,我定会好好珍惜。”

 

梅长苏手捧锦盒站起来走向里屋,停在书柜之前将珍珠存置安放好,不料还未回头便被人拥入怀中。

 

“那日你走后,我便去了林氏宗祠。红布之下除去林殊的灵台,还躺了这颗东海珍珠。我便知你此去做的是诀别的打算。小殊啊小殊!”景琰依旧是头埋在梅长苏的颈窝之中,语腔中不是英明决断的帝王,而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梅长苏自知在景琰心上烙下了伤,只得慢慢安抚,便想着先转个话题。于是只回首拢紧了埋头的景琰说道,“景琰,你长途奔波想必疲劳困乏,如今夜深你就先歇息吧。咱们明日再叙。”

 

萧景琰只不吭声,似是十分眷恋梅长苏肩头的那份暖,片刻后才闷闷地响起声来,“我要与你同榻。”

 

梅长苏听闻此言轻笑出声,“当然。”

 

仿如昔年。他靖王府邸自建宅之日起,便算好了有林殊的一间,可林殊却从来只愿睡在他萧景琰的榻上。是以林殊离去的那十三年里,便再无人与他同榻而眠。五年前长苏归来,相认只不过数天,介怀犹在情未叙,烽烟战火又带走了他失而复得的挚爱。

 

如今,终留得一夜,同榻而眠。

 

宽衣之后,萧景琰看梅长苏并没有先行上榻之意,便自将着先到了里侧,侧着身躺下。梅长苏吹灭了蜡烛后便也上榻,面对着景琰躺定,拢好了被子便枕手将眠。

 

萧景琰见梅长苏作势欲睡,却也料他定无睡意,只不言语,一双星目黑暗之中也不移地望着梅长苏。是时夜色深沉,竹影幽幽,梅长苏的脸将将隐在了竹影之中,他却觉得清晰可见,因为那是他在梦里描摹了无数次的容颜。

 

“此情此景难为情。”黑暗之中的梅长苏突然出声,却仍是紧闭着一双眼。

 

萧景琰自是明白梅长苏缘何作此感慨。旧时同榻,从来都是林殊爱闹,要不就是在他身后偷偷挠上一挠,要不就是突然踹他一脚掉下榻去。再长大一些时,两人便互通了心意,少年心性,每每同榻便少不了一番亲热厮缠。倒是很少有过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同榻而眠的时候。

 

“只要你我心意未改便可。”萧景琰边说着边在被中摸索着梅长苏的手,抓到了便轻轻拽到嘴边,暖暖地呵上一口气,用两只手将梅长苏冰凉的骨节包将起来用指腹轻轻抚摸,“我萧景琰十八年来未曾相忘林殊。”

 

梅长苏听得此言心里感动,一双睫毛微颤,慢慢睁开了眼,正对上景琰的灼灼双瞳,“林殊也是旧情不改。”

 

说着便顺势反手抓住景琰的手轻轻拉到自己嘴边,施施然烙下一吻,犹觉不够,再贴将上去,用唇细细磨蹭,舌尖轻舔,一举一动都是无限的温柔缠绵。

 

萧景琰动了动身贴近梅长苏的身体,让梅长苏靠在自己的手臂上,额头轻抵,顺势在梅长苏的眼角亲了亲,便将手抽出搂住梅长苏的腰,说了声,“睡吧。”

 

梅长苏此时也的确有些困倦,便从善如流得闭上双眼,又不着痕迹得往景琰处靠了靠,身心俱暖,便不再持着,放松了眉眼。

 

直到梅长苏入睡,呼吸平稳,他也不知萧景琰始终未阖眼。

 

萧景琰此番失而复得梅长苏,心路历程实在坎坷。因此躺在梅长苏的榻上,看着梅长苏的睡颜,听着梅长苏的呼吸,他都觉得如梦似幻,欢喜的同时又怕这是一场梦,梦醒魂惊人两散,是以迟迟不敢阖眼。

 

直到萧景琰悄悄捻起梅长苏一缕长发,在指间环绕几圈再死死压住之后,他才闭上了眼。

 

——太好了,梅长苏,他的小殊,没有死。他萧景琰何其有幸,还能再拥此人入怀,同榻安眠。

 

08

 

一夜无梦。

 

梅长苏醒时,天已大亮。他甫一清醒,便知道门外有人在会武。他向来浅眠,对声音极其敏感,此番即使无人声响,只是风声簌簌他也能听见,却不知怎么没有惊眠。

 

想来是因为身边这个人吧,护他一身暖,安心入眠。萧景琰此刻还未醒来,梅长苏看他眼底阴影,知晓他必定是劳累了数日才熬成了这样。便不愿吵醒,只轻轻起身,却不料头皮一疼,他只想着是头发厮缠,便反手拨弄,没有多想,下榻后只拿了披风便出了门。

 

雪霁风清,这一旦雨晴,三月廊州便显现出它妩媚的一面来。

 

斜风掠过吹散了氤云,几缕阳光便透过云间罅隙洒了下来。梅长苏抱了手站在庭中微微仰头,远观长天,眉目之间尽是慵懒的自在与从容。

 

然而这刻闲暇并未持续多久,侧院便飞起一双人来,呼啸来往斗在一起。梅长苏凝眉细看,转而略带无奈地踱向侧厅。

 

“蒙大哥,别来无恙!你还是这么精神呐。”刚踏进侧院,还未会面,梅长苏就来了这么一句。

 

“小殊!”蒙挚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听着这声熟悉的叫唤他心中欢喜立马回应,却不料一晃神便被飞流劈了一掌,连亏了四五招,气急败坏地死死抱住了飞流。

 

“飞流,让蒙大哥歇会儿吧。”梅长苏踱进屋里,侧对着庭院悠悠然坐下,点了炉火便煮起了茶。转头见飞流还欲挣脱,便出言阻止道。

 

“飞流长进不小,长进不小!”蒙挚嘿嘿一笑,放开了飞流,似旧日般宠溺地摸了摸飞流的头后便大步朝梅长苏走去。

 

蒙挚踏进屋里,看梅长苏披裘侧倚,慵懒自如得抬头看着自己的姿态,恍如隔世。

 

“小殊。”蒙挚朝着梅长苏坐下,端详着梅长苏清瘦的侧脸,心里百味杂成,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深深看着,喊起了熟悉的名字。

 

梅长苏只轻轻颔首,看蒙挚一副将言又不语的深沉表情,便想着挑个轻松的话头,轻言慢语道。

 

“蒙大哥,飞流有劳你照顾了。”

 

“嗨,小事儿。陛下来之前便吩咐我了。”却不料蒙挚想都没想,来了这么一句。

 

梅长苏闻言眉头一挑,他本意是指有劳蒙挚一大早陪着飞流比武玩儿,却不料蒙挚所言另有所指。略一转念他心里便明镜儿似的了。

 

蒙挚一看梅长苏的眼神心里一顿,缓过神来。他本想着梅长苏知晓了昨夜他将飞流带离,好让他们二人相叙之事,但如今看梅长苏略带惊诧的表情却似并不知情。他以为自己这一番说辞反将事情暴露,还顺口把萧景琰给供了出来,整得跟萧景琰有所图谋似的,顿觉大为懊悔。

 

“哦,呃……陛下来之前便吩咐我,许久不见定要好好跟飞流切磋琢磨!”蒙挚尴尬地强行补救道。

 

梅长苏却不理会,取下炉中滚好的香茶倒了一杯送到蒙挚面前,唇边带了丝若有似无的笑,淡淡说道“蒙大哥真是好计较。我前番只与你辞别是信得过你,却不料你不仅把我供了出来,现下还跟着景琰一起筹谋着来捉我。”

 

蒙挚闻言,也不接茶杯便激动地分辩道,“哎,不是!小殊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是陛下他自己琢磨出来的!此行我也是被他瞒得滴水不漏啊!”

 

梅长苏但笑不语,只轻轻抬了抬手说了句,“喝茶。”

 

蒙挚看梅长苏丝毫不信,接过茶杯正欲张口,再要分辩。然而此时黎纲走了进来,一揖便道,“宗主,早膳备好了,现下是否要端上来。”

 

“端上来先放着吧。”梅长苏朝黎纲摆了摆手,转头对蒙挚说,“蒙大哥也还没用过早膳吧,一起吧。”

 

等黎纲下去端了早粥回来,蒙挚已将此番萧景琰如何密旨将他召进宫去,如何留他一夜隐匿消息,又如何一路奔波找到这里细细道与梅长苏,言辞之间尽是坦诚,一脸耿直,生怕梅长苏不信。

 

梅长苏听完微微一笑,也不说信与不信,只转向黎纲,看着他手中仔细盛着粥,来了句不着边际的话,“我看这粥软糯皆宜,就是清淡了点。黎纲,若是你前几番放生的那几只鸽子让飞流烤来配着吃,我看倒是极好。”

 

黎纲闻言手便一抖险些将勺里的粥洒了出来,忙放了手里的碗,也不敢看梅长苏便在一旁伏拜道,“宗主,属下知错。”

 

蒙挚看得也是神色有异。听梅长苏此言,似是早便知道黎纲与自己暗传消息了,如此看来他之前的争辩梅长苏看在眼里怕是毫无意义。于是只得尴尬的微微偏头咳了几声,又低了头讪讪地开口。

 

“小殊,你也不要怪我。陛下他始终不相信你死了,战报传回去不久他便不顾大臣阻拦连夜北上,我顶住压力告诉他你的尸骨被蔺阁主带走了,他转头便去了琅琊山,遍寻不得又去了廊州,最终还是徒劳无功,一回金陵便大病了一场。之后迫于朝中压力他没有再提此事,只有当朝野俱宁时才又到北境,让我带他去你踏过的草场。我当时便觉得他心虑郁结,怕是放不下你,但始终记得你的嘱托,没有告诉他真相。”

 

蒙挚说起往事,语态之中尽是无奈和感慨。他停顿下来,抬眼看了一眼梅长苏的表情,见梅长苏捻杯轻啜,虽然颜色淡然,但那捧着茶杯微微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主人的心绪。

 

“等我调回京城之后,我听京城里的臣子们都说陛下宵衣昃食,是难得一遇的明君,只可惜心事重重,照这样下去怕是要积劳成疾,不得长久。”言至此,蒙挚大大叹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说道。

 

“有一日我去林氏宗祠进香,见那张张灵台都是纤尘不染,香火常年供奉的模样,想起旧事我便在那儿多留了几刻,却正巧遇到了微服出宫的陛下。那时陛下染了风寒,尚在病中却抱恙出宫,我心里甚是疑惑便问了高公公一句,高公公说陛下经常要来此处,清明寒食、林殊的诞辰和忌日都是日日不得缺,风雨无阻。我当时听闻心里真真是痛苦不堪,于心不忍,便告诉了陛下你没有死在军中。”

 

“之后的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他第一次来廊州是想着找到江左盟的人,自然是无功而返,之后他便找上了我不肯放过,恳求威逼,让我说出你的消息,我无可奈何只得试着用你来金陵之前跟我联系的方式,放了几只鸽子,却不料还真得到了黎纲的回信,便告诉了陛下,可惜第二次来廊州到头来还是一场空,陛下知晓你是故意不见他,为此又是心血郁结大病了一场。此番来廊州,陛下是下定了决心,自然是策划得滴水不漏,连我也是出发前一天才得知消息的。他对你,真的是用心良苦啊!”

 

言尽,蒙挚唏嘘不已,深叹这庙堂之高、山林之远,终究是抵不过一十八年,故人深情难绝。

 

09 

 

听完蒙挚一席话,梅长苏心似风卷残云。

 

他当年辞别蒙挚离开北境,还未到江左便已病如抽丝,昏迷不醒,他本料自己撑不过去,却亏得蔺晨拼死相救,不眠不休守他三日,方捡得一命。悠悠转醒之后他多了份人生无常之感,便任由蔺晨带着浪荡江湖,半年来皆以四海为家。黎纲甄平一直守在他身边,盟中琐事一俱包揽,丝毫不让他过手,又加之蔺晨时时守在他身边叮嘱来吩咐去,想来身边人是故意瞒去了有关萧景琰的情况,让他只在回到廊州之后才得渐渐听闻那金陵城中的消息。

 

想起昨夜萧景琰语态之中的伤情和委屈,梅长苏心里的愧疚又深了几分。

 

“蒙大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狠心。”梅长苏怔怔看着杯中飘着的几片眉尖,幽幽开口。

 

“我自然不会这样看你!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蒙挚此时知晓梅长苏神伤,只得安抚,却还是忍不住劝慰,“但是小殊,即使你持的是江山大义,把朝局看得清清楚楚,也不需要瞒着陛下啊!我相信对陛下来说,你活着便好过一切!”

 

“如果只是担心朝廷之议,我怎么会如何决绝要离开景琰。”梅长苏听得蒙挚的话,心里苦涩难耐,端起青玉小杯饮尽一口茶,“只是北境一役后,我自觉命不久矣,虽不至于立刻撒手人寰,但横竖不过半年十月,又何必让景琰看着我病骨嶙峋日渐消靡。既然难逃一死,死在哪里,对景琰来说都是一字殇,倒不如谎称战死留得一世忠名,也省得让后世之人窥得景琰对梅长苏这终非正途的夺权利器有百般维护。”

 

蒙挚听到梅长苏坦言当年,“命不久矣”四字犹如惊雷在耳,抨击于心,忙问道,“小殊,你实话告诉我,你的身体现在到底怎样了!”

 

“还好,这三年静养恢复了不少气力。大限是多少便是蔺晨也不曾告诉我。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已了,也不愿再给自己设限,能活几日便是几日。”梅长苏漫不经心地回答。

 

蒙挚闻言不知该高兴还是伤心,心里百般纠结,但一回想,对比起金陵城中一副病骨苦苦支撑的麒麟才子,蒙挚觉得梅长苏能做回眼前这个临风品茗、潇洒自在的江左盟主,又何尝不是万幸。

 

转而蒙挚又想到了萧景琰。林殊沉冤昭雪,一去北境再无消息,留得情深意重的萧景琰拥辽阔江山,独独不见故人归来。

 

“小殊,那陛下……我知道你对陛下……”

 

“蒙大哥不必多说。我既然肯见景琰,便是在表明心意。”梅长苏不紧不慢,低头给蒙挚倒了一杯茶,“梅长苏助萧景琰金陵夺嫡步步登基,不觉有愧。但欺他瞒他一纸谎言伤透了他,终究还是林殊负了他。”

 

梅长苏将茶杯递给蒙挚,双目灼灼看着蒙挚说道,“林殊有愧,之后自会一直陪着景琰。”

 

蒙挚看了梅长苏坚毅的眼神,心里有一股熟悉的感觉,那是林殊长剑出鞘势不可挡的锐气,也是梅长苏志在必得无可言说的自信。至此,蒙挚心头那一块悬了三年的大石终于落地。

 

“林殊此诺,可千万不要食言。”

 

萧景琰的声音突然由廊中传来,蒙挚和梅长苏刚转过头便见这当朝天子踏进门来,也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蒙挚起身长揖,靖帝只摆手示意不必多礼,便偏过头盯着仍然端坐的梅长苏。

 

梅长苏也不起身,只对着萧景琰悠悠然笑着,“君子一诺,千金难改。”

 

“要来千金何用,乖乖呆在我身边就好。”萧景琰看梅长苏这一日气色不错,刚刚又许下了承诺,心里舒坦了不少,在梅长苏旁边施施然落座,自己斟了杯茶。

 

“好。”梅长苏乖乖答应,语气之中都带了笑意。

 

蒙挚见两人不再有嫌隙,心里大为愉悦,“嘿嘿,咱们吃早膳吧!喝粥,喝粥,我来盛粥。”

 

“有劳蒙大哥。”梅长苏笑意盈盈,随即朝门外喊了声,“飞流,下来喝粥吧!”

 

“哦!”檐上黑影一闪,出来一个稚气少年进屋坐在了梅长苏旁边,不是飞流又是谁。

 

萧景琰看梅长苏也没穿外袍,只一披风覆身,便语带埋怨说道,“你怎么穿这么少,”紧接着朝门外喊了一声,“黎纲,去取先生的外袍来。”

 

梅长苏也乖乖听话,待黎纲取来外袍便起身穿上。

 

一群人在这侧院之中围坐,有说有笑地喝了早粥,仿如当年金陵苏宅模样。

 

用完了早膳,萧景琰朝着梅长苏问了一句,“廊州还是金陵?”

 

梅长苏此时正在替飞流重新束发,仿佛一门心思全在头发上面,眼都没抬,说了声,“依你。”

 

蒙挚和黎纲面面相觑,万万没有想到梅长苏答应得如此轻松。

 

萧景琰闻言也是眉尖一挑,心里却是欢喜的,“那就先回金陵吧,京城的梅花开的正旺,想带你去看看。”

 

“好啊!这梅花,人世间倒还没有哪处的比得过靖王府。”梅长苏轻描淡写地说,手上轻轻捋了捋飞流的额发。

 

“宗主,那我就先去安排了。”守在一边的黎纲听了两人,便朝梅长苏一揖说道。

 

“诶,不急。你等甄平回来叫他安排,盟里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你替我上琅琊山办件事儿。”梅长苏仍未抬眼,一手握着飞流的头发,另一手还有闲暇在对比着不同的发带,“你给蔺少阁主带个话,说我要去金陵小住几日。”

 

黎纲闻得梅长苏似是不愿带着他的意思,心里不情愿,便嘀咕了声,“带句话而已,让只鸽子传封信不就好了?”

 

“好啦!飞流”梅长苏一拍飞流的双肩,言笑晏晏,“出去玩儿吧!”

 

等飞流心满意足地跑出屋里,梅长苏捋了捋衣衫甩了甩袖走到黎纲面前,正正经经地朝黎纲安抚一笑,说道“鸽子呢,早就被你无端放生飞回金陵去了。如今我手上只有你这只鸽子!只能劳烦黎舵主多跑一趟,拦住蔺晨,让他别下山来找我!”

 

黎纲一听梅长苏这没正经的口气,便知他是故意惩罚自己了,还直白地提到了鸽子,显然是记了自己告密的仇,要他上那琅琊山被蔺晨戏弄一番。黎纲百口莫辩,火急火燎看向蒙挚,蒙挚却迅速掉转头去逗飞流,摆明着不想搭救。

 

“这……陛下您看,宗主身边没个人照顾怎么行呢?”黎纲看向端坐的靖帝,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萧景琰看黎纲朝自己求救,犹豫地看了眼梅长苏,不料梅长苏却给他投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于是萧景琰便下定了决心,“我看小殊的安排挺好的。你此去琅琊山不用担心,我自会照顾好他的。”

 

黎纲默默咬碎了一口牙,暗骂一声却无可奈何得退下了,心里暗自后悔昨晚轻易放了这九五之尊进来。

 

等黎纲退下,屋里便只剩下梅长苏和萧景琰两人。

 

“你也不必这样惩罚黎纲。”萧景琰站起来走到梅长苏身边。

 

梅长苏回眸但笑不语,眉宇之间带了些孩子气,侧头望向萧景琰,眼里流露出来的情意让萧景琰不自觉地嘴角上扬。仿佛昨日金陵少年,眉宇带笑,策马扬缰,草场上倏然一回头,笑语盈盈唤他一声“景琰”。

 

正当萧景琰回想起旧事,飞流踏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素底白釉的花瓶堪堪放在桌上,那瓶里斜插着几株融雪未尽、娇艳欲滴的梅花。梅长苏看到便走过去,捡起一枝拿在手里细细赏玩。

 

红梅烈如赤焰,衬得梅长苏衣冠胜雪,眉目如画,眼波流转,清隽风流。

 

眼前这个人,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十八年来他都不曾相忘。即使换了音容,改了名讳,还是赤血长殷,风骨不改,铮铮于世,是他萧景琰一辈子都放不下的那个人。

 

萧景琰痴痴地望着。直到梅长苏蓦地一抬眼,说出那一句——

 

“景琰,梅花开得年年好,你可愿陪我看尽天下繁花。”

 

“当然。”

 

来时残梅殷殷似血红,一十八年成陌路。

去时江山万里心未老,相携故人同归处。

 

END

 

第一篇琅琊榜同人终于写完惹泪目QAQ,关于这个结局自己感觉还有些没交代清楚的,之后可能还会有番外吧。笑一万字的文还要出番外只能感叹自己文笔实在不足,只得增加字数希望能把意思表达清楚了。

 

琅琊榜电视剧已经完结,追剧的这段时间开了这个坑,如今写完了电视剧也播完了,无论如何都不后悔这第一次追剧,第一次写电视剧同人的经历。虽然琅琊榜已经完结,心里还是念念不忘梅长苏和萧景琰的缱绻缠绵,简而言之就是琅琊榜虽已完结,我站苏靖五百年。

 

最后还要感谢大家的支持啦~><

 

*番外一 列战英 走这里

 番外三 承欢 走这里

 番外四 合欢(1) 走这里

           合欢(2) 走这里

 

 

2015.10.17


评论(90)
热度(4927)
  1. 共266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远远不想醒过来 | Powered by LOFTER